网站分类

红牡丹香烟(上海牡丹香烟)

admin2年前111浏览0评论
红牡丹香烟

老革命 作者: 王庶

我四岁那年,跟着父亲在--古镇乡的转盘窑厂 ,“吃公家饭 ”;无忧无虑的生活里,成就了一出李保奎大爷千载难逢的深情厚谊……他是一位老革命。

鲁西南一望无垠,坦荡如砥的黄土平原上 ,那个偏僻仡佬,与河南省商丘搭界的古镇乡芦苇塘村 。小时候,交通不便 ,距离菏泽比商丘近一些 ,舍远就近,村上的人们总是跨出山东省,去河南省的商丘市 ,买一些紧急需要的生活杂品。

80年代初,成立了新的古镇乡。摘掉了“古镇人民公社”大牌子,换成了“古镇乡” ,还是原来的院子,孤零零的蜗搉在四周金黄的麦田里 。70多岁的老村长韩明堂前天晚上进了我家,坐在床帮上 ,一抬腿,畏缩那里,掏出烟袋 ,在他的鞋上磕了磕;我父亲掏出一支烟,他摆了摆手“那洋东西,我不习惯 ,燎嘴哩 ”;从悬挂腰烟叶袋里挖了挖 ,用大拇指按了按,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霎时烟雾缭绕,“五叔,公社的石书记找你嘞 ,你马上成为了公家人了。明天,去公社,现在叫乡政府……。”他说了一些恭维父亲的话 ,表情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我父亲是芦苇塘村唯一的高中生,写一手力透纸背的毛笔字,打一手游刃恢恢的紫檀算盘 。

“明堂 ,你给领导捎个信,我不去了,孩子们小 ,你婶子身体弱 ,地里活需要人手干活呢!”

“那不行,明天跟着我去一趟,见见石书记 ,那人年龄不大,待人和蔼可亲,一说一笑 ,像一家人似的,好接入,……说定死了 ,明天必须去…… ”骗下腿,出了我家的屋门,父亲撵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 ,父亲牵着我的小手,感觉父亲的手汗津津的,好像他的腿有点打颤 ,慌里慌张跟着韩明堂进了乡镇府大院。

在大院最北头 ,鳞次栉比的红砖红瓦出厦房屋,巍然矗立面前 。韩明堂不辞劳苦,依次寻找带标识书记牌子的房间 ,径行直遂在不起眼的东头,一棵大桐树下,找到了 ,敲了敲门,“进来吧,等你们好久了。 ”一个中年人立在门口 ,平头,上身白衬衣,下穿黑色筒裤 ,一双圆口布鞋,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小田 ,来客了 ,过来倒茶”。不算太宽敞的两间房屋里,放着一排简陋的木质沙发,一个办公桌 ,一个条几 。

“老王,咱俩是校友啊,都是康老师的学生啊。”抻手和我父亲握了握手 ,然后又跟韩明堂握了握手。我父亲怯声怯气,结结巴巴的说“我是康老师的学生 。 ”“别紧张,老王 ,看看脑门都是汗,害怕什么,哈--哈--这个小家伙好可爱啊 ,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你儿子?”

“是 ,书记。”

“什么书记啊 ,你甭喊我,只喊石凤鸣即可,我是你学弟嘞。我是通过康老师找到你的 ,他老人家极力推荐你,他说你一个人材,不能埋没你个有两把刷子的人啊 。 ”

“直接喊你名字 ,那不行,你是领导哩。”韩明堂接着说,偷偷看了石凤鸣。

“老韩啊 ,你要把老王的家庭照顾好,让他出山啊 。把那个唯一的金桶桶给弄丢了,那个退伍老兵李伯清把窑厂弄得一塌糊涂 ,不但没有上政府里交钱,还有让政府财政补贴他们 。***委会一致通过,让他回家了。老王 ,让你去救火的 ,我相信你,老学长。”

“石书记,我家四个孩子 ,不大不小,大的9岁,小的4岁 ,20亩地,凭一个弱女人,怎么能够种好哩? ”

“老王 ,不能把一肚子的才华给费了!”石书记随手从纸盒里抽一支烟,抛给了我父亲,韩明堂摆摆手 ,吸那个旱烟袋,石凤鸣用打火机探身给我父亲点燃,缩身把自己嘴巴上烟卷点燃 ,“你去窑厂 ,是当家人,还愁什么家里那20亩地,一声令下 ,呼啦一声,百十号工人一晌午报销掉了……你老婆扇着蒲扇,在树荫下凉快去了;再说 ,还有村里老干部老韩嘞,他不能不管 。老王,你脑袋有点死相嘞!”

第二天 ,石书记拿着县政府的“社来社区 ”任命函,乡里唯一一辆吉普车拉着我父亲去古镇乡转盘窑厂,报到去了。一路上 ,石书记翔实介绍了窑厂里的情况……。“老王,特别给你说一声,别小看运输队长李保奎 ,他是一个杀过日本***的老革命嘞!”

吉普车刚刚进厂 ,巍峨高大的红砖院墙,隔绝了许单公路以外的世界 。院内一片狼藉,野草芜杂 ,7棵梧桐树蓊蓊郁郁,斜枝横逸,直指苍天。在阳光的照射下 ,梧桐树下,斑驳陆离,一排平房突兀在眼前 ,用红砖轧实铺就。房屋前,散落几个人,盯着吉普车的方向 。石书记下了车 ,一一给我父亲介绍,“生产厂长--施效洪,财务保管员--苏言伦 ,窑厂技术员--吴瘸子(吴庆轩) ,事务员--白景文等几个人,运输队长--李保奎送砖去了,还没回来”。微笑相迎 ,一一握手。

“老王的到来,是我们厂里如虎添翼啊! ”施效洪拍着双手喜笑颜开,其他人也随着使劲鼓掌 ,一副精瘦干练的劲头隐藏其中 。

“谢谢大家。从此,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协心协力把工作做好 ,咱们不能辜负石书记的一片苦心啊! ”我父亲,把珍藏多日的那盒上海“红牡丹”香烟,拆开散给每人一支 ,“现在咱们在一个锅里挖勺子,不避免碰碰磕磕,相互担待 ,事儿放在桌面上 ,有争议的也可以单独交流……没有大家伙的合作,我这个厂长就是一个摆设,空架子 ,花瓶一个。”

…… 。说说笑笑,各自介绍了自己的脾气,喜好 。

“走 ,去食堂,老白,菜酒准备的咋样了? ”施效洪扭头看了看白景文。

“船已准备好 ,只欠东风嘞。”白景文低头哈腰,眼眉低垂“老李来了,看看在门口卸马车嘞 。”

一个黝黑皮肤 ,壮实的大个子的大步流星的向人群而来,浓厚汗腥味,扑面而来。“老王 ,这就是运输队长--李保奎。 ”施效洪抻手指了指他 ,一边向李保奎弄了弄嘴,“这是新来的王厂长 。”

黑大个子一愣神,大嗓门一出 ,震得所有的人“咯噔”一下,“终于把你盼过来啦,欢迎欢迎 ,我早听石书记讲过你了。 ”俯下身子,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父亲的手 ,使劲晃了又晃。

“老李要不是犯生活错误,我现在也许跟着老李混嘞;看现在这种褴褛的穷酸相,吃了女人的亏啊 。”石凤鸣书记揶揄的说。

“我原来的事儿 ,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喝酒,吃饭去,好好的给老王 ,接接风。”

母亲一个人在田里劳作 ,三个姐姐都上学去了;害怕我不小心在池塘里或者田头的机井里玩耍,被淹了 。和父亲商量着把我带上,离开所谓的“危险之地 ”。也是母亲不想让她的唯一的儿子 ,受罪吃苦嘞,能够吃上白面馍馍嘞。

我跟着父亲他们吃着白面馍馍,喝着番茄鸡蛋汤 ,和我奶奶一样吃白面馍馍的奢施生活了 。回到芦苇塘村,是享受不到那种美好生活呢,只是吃那些辣喉咙的棒子碴面馍馍 。

我们家和三个伯伯轮流到接奶奶吃饭 ,那时候生活条件非常的差,一年仅有的几斤麦子白面,给奶奶单独做白面馍馍吃 ,一顿饭仅仅做一个,奶奶吃剩下的一个棱角馍馍归我享用,姐姐们是轮不到的 ,眼巴巴的盯着我手里那棱角白面馍馍……。

每当父亲休班 ,我就一直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害怕他上班去了,把我撇落下 ,哭着闹着趴在自行车前杠上一动不动……。小时候的我,也是比较嘴馋的 。

我开始和李保奎老人熟稔起来的时候,他正从父亲那里领取运输队工人的工资。他脸膛黑红 ,魁梧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带着犀利的光。我心里有点胆怯他 ,总是用粗糙的手指头刮我的鼻子,不停的抚摸我的头 。一会儿从兜里拿出一块水果糖,一会儿掏出一支芝麻糖。

“李大爷 ,这东西从哪里弄得?”

“从骡子腚里抠的,哈--哈--”

“太腌臜了,俺不吃。 ”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手里的糖块和芝麻糖 。

“小子 ,你尝尝再说。 ”笑眯眯的放到我鼻孔前面 ,“香不香?”。

“咦!好甜嘞 。”我一扭腚,下了藤椅,“你坐 ,李大爷,该你算账哩,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一边胆怯的看着他 ,一边大口吃着麻糖,趔趔趄趄出了房间。

“老李,有五十岁吗?”我父亲一边打着算盘 ,一边和他搭话 。

“我都62了 。”

“可真不像哩,看你走路呼呼带风样子,还壮实得很啊! ”

“我和那些20刚刚出头的毛头小伙子相比 ,从不落后,我心里硬,不服气;原来带着80斤的半自动机枪 ,连夜步行近百里地 ,不喘气哩!”

他领取工人工资的时候,总是说这句话,有点炫耀味道。

他带领运输队 ,浩浩荡荡的奔向县城里的供销社大院。每一车满满2000块红砖,三十华里,一天来回三趟;他身先士卒 ,身如耕牛,拉起来车,虎虎生风 ,所向无敌;没有看到他一丝一毫的气喘,脸红,让所有跟他的毛头小伙子自感不如 ,惭愧难当 。

他不识字,记忆力超强……每一个队员的工时 、工资多少都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没有一次纰漏。

“老李 ,一月每一人的工时、工资你咋记得那么准呢?”好奇心的人经常问他。

“每天一天晚上,喝汤之前,一天干的活在脑子里过一遍;临睡觉前 ,再过一遍,笨法活用呗 。 ”

运输队在窑厂后头荒芜杂草丛生的大院子,一排排红砖红瓦的几十间平房 ,房子后面是一群驴马骡子的饲养大棚,随意漫步地吃着青草,一幅清闲自在的画面。紧靠大门旁边的第一间房子是李保奎老人的 ,走进那里,一股烟草味、汗臭味扑面而来,那时候的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和味道 ,总觉得是一种力量蕴含在里面。也许道听途说关于他的轶事,是一种神秘向往已久心思和豁然顿悟的敬佩 。他的革命品格和意志,像一棵向日葵 ,一样敞亮 、厚实 ,阳光。

特别那个下大雪的冬天,芦苇塘村的贾妮在四川当兵复原的时候,从到四川领来一个女人 ,瘦小单薄,秉承那种四川女人小家碧玉的纯真模样。“吴瘸子,你要老婆么?简小荷想在山东找个有依靠的男人 ,一个家庭 。”……贾妮和我一个村庄的人,部队回来就跟着李保奎进了运输队。我父亲和李保奎吐哺握发,给吴瘸子和简小荷办理了婚礼。当时 ,贾妮没有把简小荷的实际情况给我父亲和李保奎说明:她四川阆中有男人和幼小的儿子,经常喝酒发酒疯,打她 ,打怕了,受不了这个窝囊气,就跟着贾妮含恨离开四川 ,坐了三天的火车来到了山东 。

我父亲和施效洪喝完喜酒就和苏言伦 ,白景文打麻将去了 。李保奎说他喝大了,有点头晕,其实 ,是他触景生情,想到了过去那些事。郁闷的回到运输队那个大院,睡觉去了。运输队那些小青年 ,热火朝天,闹新房去了 。简小荷看到我一把拉在怀里,从怀里掏出一捧水果 ,塞满我的口袋,“你和我们家的雷娃子一样可爱喽!”眼睛里含着泪花……。我大口吃着糖块,心里美滋滋 ,喜洋洋的,一脚深一脚浅,离开了吴瘸子的屋;同时内心中狐疑“她咋哭了? ”……后来 ,吴瘸子看她整天不开心 ,有时候还偷偷的哭,问她,说遥远的阆中还有他幼小的孩子 ,一想起他,简小荷就想哭。她走的时候,吴瘸子把一年的工资让她带走了…… 。多年之后 ,我印象中,简小荷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碎花红袄 ,胆胆怯怯缩在床头,燕语莺声,身体散发着青竹般的香气。

运输队那些小青年怂恿我 ,晚上听的吴瘸子和简小荷床。我年龄小,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相互依偎 ,凛冽的寒风冻得耳朵和鼻子发热 ,像被钢针刺了一般的疼痛,所有的脚麻木不仁,寒入骨髓 ,大雪纷纷,蜗搉在吴瘸子那个小小的窗户台,所有的人都把头伸过去 ,像饿疯的小猪,蜂拥似的扎进食盆子里 。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小庶,晚上 ,吴瘸子的床上有吱扭吱扭的鸟叫声,还有小媳妇--简小荷发出在戏台上,拉弦子的声音嘞。”

雪花 ,依然飘洒不止,吴瘸子屋里的钟表,滴滴答答缓慢的走着 ,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

“别等了 ,走吧--走吧--我们该睡觉了。”吴瘸子突然打开窗户,吓懵的运输队的小伙子们,四处逃窜 ,雪花抖动。我从睡梦里醒过来,不知所措,麻木的双脚 ,不知失聪,呆立在窗口,随手拿了4盒香烟 ,塞给我“小家伙,那么冷的天,回运输队吧 ,让他们一边儿烤火一边儿吸烟去吧 。 ”

回去的路上,小伙子们截住我,跟我要香烟 。问我是否还去不去吴瘸子那里 ,我说:“不稀罕那事 ,我要睡觉去了;三盒归你们,一盒留着给李大爷 ”。接个香烟,他们都猫着腰 ,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像一帮贼 ,偷偷摸摸走向吴瘸子的窗户。

我形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跟着父亲在窑厂里,晚上吃过晚饭 ,李保奎老人总是找到我,拉着我的手,去他那里 ,从那个壁橱里一捧落花生要么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吃吧,甜着咧 。”直到现在 ,我不时的想起李保奎大爷芳香扑鼻的苹果。

窑厂上空雪花一直纷纷扬扬 ,一派白茫茫的世界。从吴瘸子那里出来,经过李保奎的屋时,一抬眼 ,如豆烛光,动摇不定,忽明忽暗 。我被雪漫反光刺的眼花缭乱 ,索性迈腿进了他的屋。只见他凝视着屋外白皑皑的世界,一动不动,吧嗒吧嗒吸着烟卷。

“咋啦 ,你不是喝晕了吗?李大爷 。”坐在他的对面,“你想啥呢? ”

“没有喝晕,我身体扛得住。”看了看我 ,“想以前的事儿,还想俺家圪针园的小孙子林林,贵州的那个儿子和王媛霞。”

“那 ,你就回家看看孙子呗 ,春节放假去贵州看看他们,不好吗? ”

我狡黠的一句话,老人蓦然一低头;“前面三里半左右是我的家--圪针园 ,不怨回去,心烦意燥哩……老娘骂我,媳妇给我吊脸子 。”他自言自语。抬头看了看我 ,“我犯了政治错误,两个媳妇,部队上的媳妇一气之下 带着小儿子随大部队去贵州剿匪去了。”又接上一根烟卷 ,猛地吸了一口,把烟雾吐了出来,烟雾蒙蒙一片 。

“我犯的是原则性错误!不可饶恕 。 ”

“我们芦苇塘的王清河就有两个媳妇 ,大媳妇长得白,没有孩子,小媳妇长得黑 ,四个闺女 ,三个儿子;他也犯了原则性错误了呀!”

“你还小,不懂,我和他不一样呢。”

“李大爷 ,吴瘸子的烟,给了四盒,我给你留了一盒 ,那三盒,让你的兵分了。 ”他抻出手指头,在我鼻子上 ,刮了一下“还是小庶,疼我哩 。”

夏天,运输队大院机井水车高台上 ,有一个古老的水车,还延续着五十年代建设的样子,圆圆的翅膀 ,均匀分布四周 ,卡槽里乌黑的铁链子夹着橡胶皮垫,嘎吱嘎吱缓慢的运动着,清凉的井水 ,源源不断从井底拉出来,汩汩啦啦流淌,自然而然的流淌到院子左边的水塘里 ,水面上漂浮几棵睡莲,三三两两的野鸭子罕见的在此栖息。

运输队的大院地势稍微向左倾。也许原来兴建水车的时候,就地取材 ,随意而行,造成了一进大院,感觉像进了地陷空间 ,说不出的郁闷和恐惧 。后来,李保奎建议我父亲,规划池塘 ,说干就干 ,烧窑组、运输队、生产组,重新砌台阶,硬化四周池塘岸边 ,砌沿修岸,植柳抷花,我父亲跑到商丘买了红鲤鱼苗 ,洒养水里。微风吹过了,一身的惬意。运输队大院的池塘是夏天一个纳凉 、洗澡的好地方 。

干了一天的伙计们,汗津津的跑过来 ,大家伙鱼贯而入跳进水池里,我也跟着他们进去凑热闹,舒舒服服的“扑腾--扑腾”游嬉一番“狗狍子 ”。

“李队长 ,把您的故事讲道讲道呗。 ”

“哎,有啥可说道哩,看看我腰部和小腹 ,三枪枪子留下的肉眼子……曾经打日本小***时留得纪念!”一种凝重的眼神 ,看着大家 。

我的身体刚刚进入温热的水面,一群红鲤鱼像受惊吓的蜜蜂,嗡嗡涌向人群中 ,游来游去,吐着水泡,贴近人们肌肤。当我第一次看到李保奎大爷的身体时 ,一种触电般感觉随身而来。他的力筋彪悍,肌肉紧绷,甚至他的腰部 ,小腹,结疤般塌陷萎缩进去肌肉里的三个肉眼子,我禁不住哆嗦一下 ,胆怯的伸手过去,用中指戳了戳三个肉眼眼,是肌肉萎缩凹进去 ,有两公分的深度 。“痛不痛 ,三大爷?”

“麻痒痒的,都是日本小***的‘盒子炮’打得…… 。 ”

那时候,李保奎老人和蔼可亲 ,古道热肠,特别对待小孩子,疼爱有加。一段时间 ,我父亲去县里学习财务管理,把我留给他,让他照顾我一下……。晚上跟他睡觉 ,他的一双满是黄茧大手抚摸着我的身体,搓剌着我生疼,呲牙咧嘴 ,我内心极其不想让他抚摸我的身体,看到他那种慈祥的眼神,不由得软下心里 ,让他肆意妄为 。“你小子身板挺壮实哩 ,像一个肥大大的泥鳅。”他狠狠的在我后背上不停的亲吻“啧--啧--”。

“李大爷,都说你是老革命,是不是嘛? ”

“是啊!我曾经是一个神枪手…… 。”

磐石镇最大的地主是高二孬种。圪针园村是大地主高二孬种的下村 ,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都是他的佃户,李保奎就是这个村里的人 ,也是他的佃户,缴过租粮,所剩寥寥无几。李保奎刚刚过了20岁 。他患病的爹死了。因为没有钱为父亲办后事 ,只好喊了左邻右舍,草草把父亲埋了。

他父亲死后,只留给他一只土铳 。在荒烟蔓草的田野悠荡打野兔子。黢黑的夜里杳无人迹 ,一开始,他也是哆哆嗦嗦的吓得不清,害怕吊死鬼 ,自从他父亲死了之后 ,逼迫他深夜刨食打野兔子,胆子越来越大。那时候的野兔子非常的多,一晚上就打了几十个 ,足够补贴家用 。多了自家吃不了就把剩余的野兔子,送给四方邻居,再多了 ,拿去去磐石镇街头卖一些,换点五谷杂粮…… 。***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当家和老时头商量一下 ,让李保奎把时家闺女接过来,结了婚,没有钱办理婚宴 ,就请儿媳妇她爹,时老头吃了一顿饭,就算结了婚。他是一个干瘦如姜 ,矮小的人 ,他的闺女是一个冷若霜冰木头人,僵尸般的躺在李保奎身子下面,没有配合 ,没有喜悦,仿佛是在应付差事一般。为了老娘和媳妇,改善一下生活 ,过个温暖的春节,晚上必须不停的打野兔子 。

1935年腊月,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上午 ,磐石镇大街上空飘荡着棉絮般雪花,唯一的一条南北大街上,白茫茫的一片 ,空荡荡的。偶尔一家商户里的伙计迈出门槛,探头探脑,一闪身不见了。只有李保奎寂寥地站在街口 ,冻得瑟瑟发抖 ,一会儿搓着手,一会儿捂住耳朵,跺着脚 ,来回小步跑动 。卖了野兔子,再买点金黄的小米,熬粥吃 ,温暖一下一晚的叽冷。一转眼间,从南面过来一个个子高大,身穿黑衣大氅 ,头戴黑色礼帽的人,顶着风雪,猫着腰 ,用手护罩着眼睛。李保奎偷偷瞟了一眼他,一个戴着眼镜的文化人立站在他的对面,红红的四方大脸 ,一双眼镜片下炯炯有神 。只见他摘下礼帽 ,拍打拍打身上的雪花。

“老乡,你自己打的,卖不卖啊?”看了看散落一旁的野兔子 ,温顺亲切的声音,带着磁性飘扬过来。

“我掩门(昨天,鲁西南土语)晚上打的 ,几十只哩,卖嘞! ”直了直了身子,看向了那个文化人 。

“全部都要了!”

这个文化人 ,探下身子看了看野兔子,又用手抚摸一下蹲在地上的李保奎背上的土铳,“你的枪法真棒啊 ,是不是弹无虚发啊!对了,多少钱?”

“一块大洋。 ”

“这样吧,我开给你五块大洋 ,你必须把它们送到我家 ,好不好?”

“你家远不远?”他有点迟疑。

“镇西二里,刘庄 。先去郗家回春堂找个伙计,再回家 ,你看咋样? ”

李保奎觉得天底下掉了一个大大的馅饼,不可思议又迷惑不解,“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缺心眼 ” 。跟着他进了郗家回春堂 ,老中医郗伯礼看到他们,急急忙忙转出柜台,紧紧跟他握了握。“王先生 ,稀客嘞,进客厅喝茶,白银 ,赶紧给王先生泡茶,暖乎暖乎身子,外面冷得狠 ,雪粒子打的人脸生疼嘞。”摆手让他进客厅 。

“郗老板,有当紧事儿,劳驾你一下,用你的毛驴 ,套上车,把我们两个送到刘庄,然后 ,把这个伙计送到镇东圪针园,雪虽然大,可是不留人啊 ,呵--呵--。”

“那成,那成,白银 ,立马给王先生套车,不能耽误先生的事!快点! ”

那个店伙计白银,哧溜一下窜到后院……。

套好车 ,慢慢地 、慢慢地 ,一步一步地挪动,离开院子 。车轮陷在大街上雪里,整个车子呻吟般地发出沉闷的“咯吱--咯吱--”声。骡子脚下打滑 ,喘息热气。白银的鞭子响个不停,四处飞舞,像条响尾蛇一样卷起来又展开 ,并且忽然抽打骡子的屁股 。骡子就会紧绷肌肉,用力拉车。

“驾--驾--窝--窝--”,上了路。一望无垠的雪的世界 ,淹没田间窄窄的路基 。老马识途的郗家管家白银,熟练的赶着骡子,飘摇摇的向刘庄飞奔而去。

李保奎蹲在车后头 ,白银赶着车,王先生坐在车前辕帮上。李保奎蜷缩驴车后头,车子上下一撅一摆 ,车身晃悠 ,他开始发困了,眼睛发苶 。心里空灵的咯噔一晃,迷糊中抬头一看 ,王先生的屁股后面露出一支驳壳枪的皮夹子,惊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不好,必须逃走! ”他第一感觉就是大地主李子仪(解放前,盘踞在青堌集一带的地主武装的头目)的人…… 。偷偷褪到车后横梁 ,慌里慌张中一趔趄,车尾的横杠杆挂住他的宽大的裤裆,车前部一沉一撅 ,把李保奎甩到半空,重重的落到车轮下,毛驴一惊 ,疯狂奔跑 ,车轮从他腿上压了过去……白银使出吃奶的力气勒嘴橛子,整个身体立了起来,生气的说道:“下车也不说一声 ,你这是到底唱的哪出戏呢。”王先生急忙转过身,看到李保奎在雪地里直打滚,跑过去 ,摸摸了李保奎的左腿,无力的垂了下来,已经断了。李保奎憋着气 ,不出声,一种无言的痛苦显现无疑,他害怕李子仪的短枪队里的人 ,如果真是他们,就没命了,注定没有命了 。

“老乡 ,不用害怕 ,到了刘庄,让人给你请夏宗堂给你瞧一瞧,养好病 ,再送你回家,家里人不用担心,我们都有人替你办理的。”王先生 ,推了推眼镜,好声好气的说。把他抬上骡子车,平放到车厢里…… 。

到了刘庄 ,进了村当中的一个大院子里,一帮手持大刀,肩扛红缨枪的人 ,围了过来。“大家动把手,小心翼翼的把这个老乡抬到屋里。 ”王先生安顿好,安排“飞毛腿”宋三狗 ,把夏庄正骨的名医夏宗堂请过来 ,给他诊断受伤了腿 。又让宋三狗给了李保奎***,媳妇报了信,留下六块大洋给她们娘俩生活备用。

三个月后 ,李保奎知道了那个王先生就是共产***人--王石钧。他是鲁西南第一个武装队伍的创始人之一 。他和王石钧同志接触中,受到极大的启发,对共产***的人的精神佩服不及 ,一门子心思参加这个队伍。

一天晚上,王石钧告诉李保奎,“保奎 ,我们一班子人观察你一年之久了,哈--哈--你还蒙在鼓里呢。”

“我咋不知道哩? ”

“看你是一个玩枪的好手啊 。你我们队伍里急缺的人才呢!是不是忽悠你啦?”

“没有忽悠我,是我一心一意向往的队伍!”

日本人 ,说来就来了 。从北方逃荒而来的同胞们,控诉着日本人的恶劣行经,奸杀掠夺 ,无恶不作 ,让他和王石钧气愤填膺!为保护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乡。1938年5月,他跟着王石钧参加了义和乡抗日自卫大队。

从此以后 ,他们俩成为生死相依的兄弟情缘 。王石钧打心眼里喜欢他,看他对枪有一种天赋异禀,心应于手 ,半米长的驳壳枪在手里如兜探物。三天时间,像小时候跟着***玩土枪一样,把它玩得山转水转 ,程度超过老革命老把子手王石钧。只见李保奎一抬手,一个麻雀应声落地,惊得一帮战友目瞪口呆 。队伍上唯一的两把驳壳枪 ,其中一把交给他“独自享用 ”。

“我们是真正为老百姓,为国家做事的好部队啊! ”他深深知道了每一个中国人都必须坚持把小日本***打出中国,决不能让他们在中国大地上胡作非为……!“作为一个中国人 ,必须担当的责任!”

跟着共产***走……。回到家里 ,跟***和媳妇交代了一番,把郭新斋队长给的三块大洋交给她们,“你们撙节着花 ,如果不够,缓两天,再给你们送一点……!”话没说完 ,***一眨眼,一溜烟奔向郭小湖村,投奔共产***…… 。

1939年6月21日 ,正是农历端午节。日本***间野亲自率领一个日军中队、两个伪军中队,共300余人,拖着大炮车 ,向青堌集进发。一路上,恶行多端,轰倒了很多民房 ,老百姓四处逃难 ,狼烟滚滚,躲避日伪军的蹂躏…… 。自卫队侦查员到情况及时上报,每一个八路战士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一定狠狠揍一顿日本***! ”

黄河故道北岸的太行大堤下,几个小村星罗棋布 ,纵横交错,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藜草杂芜一人多高。郭新斋和王石钧队长领着一帮战士抢修工事,靠东侧的缪堤圈村头 ,埋伏着自卫队战士。缪堤圈是一个大寨子村,小日本间野没有碰到抗日大队主力部队,必定会窜到这里寻找 ,我们必须在这里在此设伏…… 。

李保奎掏出烟卷,点燃,眯缝眼睛品味那种烟气 ,好像沉醉其中 。他继续讲:缪堤圈一战中 ,他表现得可圈可点,骁勇善战,冷静果敢。

王石钧挑选了10名身强力壮的战士 ,交给了李保奎组成了突击敢死队,个个骁勇善战,配备了驳壳枪和足够的手榴弹。缪堤圈村里一个老大爷报告 ,“七八个日本***正在土地庙村西槐树树林里捣鼓大家斛嘞 。”李保奎悄悄绕过去查看,日军的大火炮和***果然在这里,这个地方是郭新斋和王石钧部队的位置 ,射程范围之内……他立刻恍然大悟,召集队员,立即行动 ,“啪~啪~,轰~轰~”随着枪声,手榴弹声顿然而起。黄河故道的特色黄沙 ,把小日本***的皮鞋深深陷入其中 ,不能随意活动,摇摇摆摆,蹀蹀躞躞 ,像无头苍蝇,妖魔群舞,狼狈鼠窜。缪堤圈一战 ,毙伤日伪军百余人 。间野这家伙险些丧命,灰溜溜回到曹县县城。

战斗结束后,李保奎只知道高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三枪,小腹和腰部“哗~哗 ”流着血,小肠子也露出来了……队员们用担架把他抬到了湖西分区医疗队……。

在湖西医疗队 ,认识了***王媛霞 。在医疗枪伤中,受到了王媛霞无微不至的照顾,一来一往心里有了彼此。王媛霞欣赏他的仗骁勇善战 ,威武雄壮。特别是在1939年八月份 ,王须仁(藏匿在革命队伍的特务)诬指彭明治和梁兴初有“托派”活动,蛊惑白子明(后来叛变革命)开始大肆滥杀革命干部 。王媛霞担心涉及李保奎,趁夜色 ,把他偷偷转移到了缪堤圈村一个亲戚家藏起来……避免了把他们枪杀的命运。1939年11月份,山东分局书记郭洪涛、一一五师政委罗荣桓闻讯及时赶到,制止了这一恶***件的发展 ,释放了被捕的同志,扭转了湖西的险恶局面。王媛霞和李保奎回到了湖西分区医疗队 。1946年2月,成立了复程县***政府 ,他们两个人都是干部 。1946年底,王媛霞和他生了一个男孩……圪针园***和媳妇她爹老时头听说了此事,一路带着火气大闹复程县政府……领导把他开除公职 ,王媛霞和孩子随着南下的大部队去了贵州,剿匪去了……一直没有和他联系,心里有太多的耿耿于怀。

我听着听着 ,曚眬中升起一种信念 ,必须把他们的故事将给大家听,那时候,我已经六岁了……。我抬眼看了看他 ,眼睛里含着泪花,深情地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 。

1986年刚刚过春节,窑厂里的工人当中纷纷传播窑厂要取缔的消息。刚刚出了正月 ,二月初三,李保奎的儿子,气喘吁吁 ,脸色苍白,慌慌张张跑过来,“爹 ,俺奶奶7天没吃饭了,一直喊你的小名哩。”他腾的站立起来,把烟头一扔 ,冲出运输队大院 ,咚咚的往圪针园直奔,他的儿子远远被撇在后头 。***94岁了,坐在东厢房的单间里的床上 ,容光焕发,絮絮叨叨:奎儿--奎儿。他媳妇和儿媳,邻居家的妇女们 ,围在床的四周,叽叽喳喳的说:到了,到了。

李保奎做到***床头 ,紧握她的手,“娘,我是奎儿 。 ”老太太眼睛里没有余光 ,“奎儿,你受了多年的委屈呢,娘独断专行啊 ,老时头死吧了 ,我们俩做的孽有了报应了。奎儿,你和时儿姐离婚吧……。”“说啥呢,娘 ,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现在心里明白狠,该找你爹去了……奎儿,扶着我 ,让我躺下。 ”

她躺下之后,皮肤慢慢变黄,微呈褐色 ,皱纹松弛,张开的嘴巴合拢,眼睛紧闭 ,好像睡着一样,坦然自若。“娘,娘”抻手一摸 ,整个枯瘦的微弱身体已经僵硬 。李保奎扑倒***身上 ,嚎啕大哭,浑身颤抖,拼命地拍打自己的胸脯 ,大粒的眼泪像水珠似的滴到***脸上 。他媳妇,不停地揉眼睛,小声抽抽噎噎 ,适宜表现出来的一些悲伤。其他的妇女,漫不经心的表演一下,用头巾捂住半部脸 ,蹲下身子,干嚎一番。听说***死了,圪针园村所有的老少爷们都去他家吊唁一番 ,帮忙着张罗白事需要的东西去了 。窑厂里干部职工也都参加了***的丧事,乡里的石书记和我父亲,施效洪单独带了礼金 ,表示心意。

李保奎变得越来越苍老了。1987年一月一日 ,《中华人民***国土地管理法》开始实施 。山东省开始实行严格的土地管理制度,所有的平原地区的红砖窑厂被取缔。古镇乡的窑厂,也在取缔范围内。窑厂一夜之间 ,作鸟兽散 。我父亲被安排到乡经委做主任,李保奎去了乡敬老院当院长去了,施效洪去了乡里的木材加工厂 ,是厂长。其他人都回到原籍,务农去了。

1988年,临近春节 。我父亲带着我去了乡敬老院 ,李保奎一年的时光,变得瘦骨嶙峋,腰几乎驻到地面上了 ,像一只刚刚褪壳的蝉。宽大的***棉大衣,像裹着一条忠诚的黄狗,似的弯曲的弓 ,抬起头 ,用手遮着阳光,看着我们来的方向。他惊喜欲狂告诉我父亲,王媛霞退休了 ,他们的儿子现在是国家高级干部 。县民政局给他落实了政策,他也有了工资,还告诉我父亲 ,给他补贴了一大笔钱了…… 。那是我14岁的时候的事情了。

1993年10月19日,我在烟台师范学院读书的第二年下学期。父亲告诉我:李保奎没有到***的94岁高龄,87岁的时候死了 。县里给他开了*** ,县委书记 、县长都去了,他那个在贵州当大官的小儿子也回来了……。

2019年春节,看望我耄耋的父亲 ,多年中了风,我跟他交流关于李保奎的事情的时候,默然望着远方 ,“我忘了他的事儿 ,好像是一个手提半米长驳壳枪的老革命……”。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