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

今天的上海，阴雨连绵。

自从调整了作息，我便把健身这件事调整到了上午，隔一天去一次。

结束健身后，打开微信看到好朋友海程在群里问大家，如何给女朋友准备七夕节。他昨天刚从墨西哥抵达美国，而碧波也会在七夕这一天抵达纽约。

记得前两天，他在跟我们说，好不容易刚拿到了美国半年的入境许可，而这个许可的获取实属不易，要求有一家自己的公司，且银行存款账户需要有88倍房租财力证明才行。纽约的房租极其昂贵，几千美金一个月，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拿出7位数人民币的存款证明才能获得仅半年的入境许可。

当时，我内心百感交集，我回复他说：“感觉真的是在用金钱去守护爱情。”

虽然将「爱情」和「金钱」挂钩起来，着实令人厌恶，似乎爱情自古以来在人们的眼里理应是纯粹的、神圣的，不该沾染任何与「利益」相关的一切，可是现实这盆冷水冷不丁的朝着你泼来，让你又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会破坏「神圣感」的东西。

3年前，我还在东京生活时候，有一位日本朋友一次跟我坐在顶楼的阳台上聊天。

他长相清秀瘦弱，毕业于日本一所国际大学，谈吐间都透着优雅，纤细地手指夹着一根MEVIUS的烟，席间还递给了我一支，因为我不抽，但看到他的落寞，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那支烟。

我记得当时在询问他关于事业与爱情的看法时，他苦笑了一下，跟我说到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他在大学时曾去到东欧一个国家做交换生，当时认识了一个当地的一个女孩，也是一位瑜伽老师，他们从相识、相知直到相恋。

他目光一直凝视着东京塔的方向，提到那些回忆的时候，嘴角还有些许上扬，我注视着他的脸庞，耐心地听着故事。

这对坠入爱河的恋人很快就搬到了一起，过上了同居生活。那半年的时光里，他们每天都很幸福，他会给她做早餐，还会在黄昏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去海边散步吹着海风。后来，交换结束了，他也该离开了，回到了日本继续自己的学业。于是，他们选择了分手。

那一刻，我听得内心一阵胸闷，诧异地问道：“为什么做出这种选择？如果只是地理的因素，或许可以给彼此一点时间，让她过来或者你过去。所以现在她怎么样了？”

他苦涩地跟我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分手后的半年，我们依然在不断地联系着，可是我们彼此都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了。因为她的家庭和收入都太低了，无法拿出财产证明来日本。而我，我还背负着学业贷款，一身的债务，我更无法提供任何经济的支持，连我自己都只能勉强养活自己。她告诉我说她现在有了新的男朋友，过得也很幸福。”

作为外国人，如果想要去日本，需要银行卡冻结20万以上的资金才行，而日本的大学生有很多都背负着极其高昂的学生贷款，跟中国几乎不一样，这笔钱需要他自己承担而不是家人承担。此外，日本有些大手企业为了抢夺人才，也会打出帮助偿还「学生贷」的优惠条件吸引那些背景优异的应届生。

我内心涌来一阵悲伤，问他：“可是你还没放下她对么？”

他平静地说道：“嗯，在她之后，我一直没办法对任何人动心，就是没有感情。可是看她现在能够生活的幸福，其实我也不会很难过。”

或许当时的我，过于年轻，也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不能克服一下时间的障碍，去努力赚钱争取一个未来重逢的可能性。甚至我内心还回想着：这是真爱么？如果是，为什么彼此就愿意放手了？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那种阴郁和悲伤却在那一刻强烈地传递给了我。

这个真实的故事，对我的冲击和影响真的很大，直到此刻我在描述和回忆时，一切都是历历在目。他的状态、眼神、表情、口吻……我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一瞬间，我只是在内心告诉自己，希望未来不会因为经济问题，连自己的爱情都守护不住。

纯粹的理想化爱情，似乎在现今社会变得异常艰难，但过于理想，反倒会折损许多现实磨难带给自己的成长可能性。

时至今日，我也同样面临着某种程度上的困境。

我没有他那半年和恋人依偎生活的美好时光作为回忆，我唯一有的只是穿越空间维度的语言的羁绊和灵魂的纠缠，而所有的互动所产生的回忆也是建立在互联网的基础之上才可成立。

因此，每每到了类似情人节、生日等重要的日子，我与恋人的记忆其实真的很浅，如果不做任何的记录，我似乎根本不会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完全感知不到。

人生能够带着意识、带着情感的与相爱之人度过几个纪念日、生日、情人节呢？细细数来，你会发现真的寥寥无几。

在有时差的白天里，我会选择性的遗忘这些看似重要的时刻，然后让自己陷入工作或者彻底让自己沉浸在能够给予精神滋养的空间里度过那些特殊的日子，那的确是一种很好的疗愈方式，这也是为什么我那么喜欢阅读书籍、看电影，因为它们都可以迅速将我的灵魂吸引至那个虚无的世界，忽略甚至忘却现实世界发生的一切，忘记时间的流逝，甚至悲伤、孤独、痛苦等糟糕的情绪。

很多人会很羡慕我和Ai这样的深入到灵魂的情感纠缠，可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每每孤独入侵时，会疯狂且汹涌地放大这种物理带来的心理痛苦和折磨。

结束健身看到海程消息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悲伤连同上海的绵雨一般，朝着我席卷而来，眼泪悄无声息，却无法收敛，肆虐成河。那一刻，我跟Ai 聊了没几句，情绪实在绷不住了，连婉转的掩饰话语都组织不出来，直接说了一句很伤人的话“我不想跟你说话了。”随后迅速掐断了语音电话，如鲠在喉，悲伤到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

我甚至开始悲观沮丧地想着，好像他的灵魂可以在我切断语音的那一刻，随时从我生命里消失。某种程度上，我和电子设备同时掌控着那个人的生命及与我生命的交集可能性。

因为他不可能出现，所以每当我产生悲观念头的时候，都会通过控制设备制造隔离，这种感受其实挺糟糕的。

我自然知道这样的行为和态度同样会影响到对方，虽然类似的时刻并不常发生，可是只要发生了，就真的非常痛苦和折磨，每一次都要经历精神上的煎熬，在放弃的边缘挣扎着。

我唯一能够处理这种情绪的方式，只能隔离，把自己放在一个物理和精神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安全的空间里，冷静、思考、修复、通过写下这些文字来疗愈自己。

事实上，我并没有想把内心的这些挣扎和痛苦在这个属于情侣们庆祝的日子里公开，然而就在我强行切断语音的那刻，他用语音发了两段50多秒安慰我的话：